[拉丁美洲 2018] 哥倫比亞的百年孤寂
哥倫比亞作家、諾貝爾獎文學獎得主馬奎斯
哥倫比亞作家、諾貝爾獎文學獎得主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arquez)的長篇小說《百年孤寂》(Cien Años de Soledad)其實就是哥倫比亞的魔幻縮影史。小說有如史詩描述了班迪亞家族(Buendía)的興衰,有如哥倫比亞自身的命運一般,在黃金國的傳說裡誕生,經歷了西班牙殖民、在內戰中掙扎,與在美帝國主義侵略中存活。
有如哥倫比亞縮影史的《百年孤寂》
傳說中的黃金國
小說開始在一個充滿奇幻事物又與世無爭的神秘村落馬康德(Macondo),那裡從來沒有見過死亡,自給自足,食物永遠夠吃,班迪亞家族的家長老班迪亞醉心於各種新奇事物,太太烏蘇拉掌管事物運作,有如遠古堯舜或黃帝與嫘祖般一切過著平和又充滿高文明的生活。
這樣的奇幻遠古時代,就像是南美的遠古傳奇,在外來者入侵以前充滿高度文明,一切和平與自給自足。哥倫比亞位於礦脈豐富的地區。傳說中的「黃金國」(El Dorado)據說就是位於哥倫比亞的瓜塔維塔湖(Lago Guatavita),在波哥大東北方三十五英里的地方。史前部落很早就開始廣泛地使用金飾,從個人裝飾品到祭祀神明用的禮器。在黃金國的傳說裡,國王用金塵覆蓋了他的身體,而且在瓜塔維塔湖供奉。考古學家在現址哥倫比亞發現許多古代的金器。位於波哥大市區的黃金博物館(Museo de Oro)就有非常豐富的館藏金飾,令人印象深刻。其中最有名的是 Muisca 黃金伐,暗示了黃金國傳奇的儀式。
Muisca 黃金伐
黃金持續成為哥倫比亞重要的一部分,也左右了這個國家的命運。與現實中的哥倫比亞相同,《百年孤寂》中黃金是反覆出現的主題之一。烏蘇拉帶著金幣嫁妝嫁入這個家庭,而黃金也隨著班迪亞家族的興衰,神秘地同步出現與消失。
跨海追求黃金的西班牙殖民時代
一四九九年,哥倫布前時代的和平與寧靜被前來征服新大陸的西班牙人給劃破了。與哥倫布一起旅行的航海家,歐和達的阿隆索(Alonso de Ojeda)到達哥倫比亞。接下來幾個世紀裡,遠洋揚帆前來尋找傳說中的黃金國與黃金的西班牙人,前仆後繼地湧進哥倫比亞。西班牙殖民者殺害當地土著、引進非洲奴隸、傳播天主教福音、開採金礦,用以金援西班牙帝國的海外擴張大業。
小說中的馬康德,西班牙殖民時代所刻劃的痕跡只剩下一個影子,一艘被老班迪亞發現的神秘西班牙古船。在現實生活中,哥倫比亞充滿西班牙移民後裔與遺留下來的西班牙式建築。波哥大的波利瓦廣場(La Plaza de Bolívar)跟西班牙西北聖城星野聖地雅各(Santiago de Compostela)的歐布拉多羅廣場(Plaza de Obradoiro)相似得簡直是失散的孿生兄弟。在殖民區 La Candelaria,也充滿了西班牙西北加利西亞省的傳統建築。在馬奎斯學生時代的故居錫帕基拉(Zipaquirá)街上,來自西班牙各地、原本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出現的建築,更是肩並肩排排站。例如南部安達魯西亞的房子竟然蓋在西部埃斯特雷馬杜拉房子的隔壁,非常有趣。
彷彿跟西班牙的歐布拉多羅廣場是失散孿生兄弟的波哥大波利瓦廣場。
La Candelaria 的西班牙西北部加利西亞省的傳統建築。要不是因為哥倫比亞國旗,我還以為是到了加利西亞省。
馬奎斯學生時代在錫帕基拉的故居
錫帕基拉的老街混合了西班牙北方與南方傳統建築
一八一九年,西蒙玻利瓦(Simón Bolívar)領導南美革命,推翻了西班牙殖民政權,建立了大哥倫比亞國。大哥倫比亞國在一八三〇年分裂,分出現在的哥倫比亞。新誕生的哥倫比亞政局不穩,戰亂四起,最有名的就是一八九九年由保守黨政府與在野自由黨的「千日內戰」,也是《百年孤寂》書裡的主要背景。
美帝國主義與香蕉大屠殺
哥倫比亞人才把西班牙殖民者前腳趕走,後腳又來了美帝國主義者。十九世紀,美國開始往拉丁美洲的經濟與軍事擴張。為了不受阻礙地興建鐵路,美國把軍隊送往哥倫比亞鎮壓反對勢力;為了興建巴拿馬運河,美國出兵海軍艦隊協助巴拿馬從哥倫比亞獨立出來。美國一直為自身利益而干涉哥倫比亞內政。最令人震驚的事件,是一九二八年發生的「香蕉大屠殺」。當時美國的聯合水果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在哥倫比亞壓榨勞力種植香蕉,香蕉工人群起罷工抗議要求基本福利。聯合水果公司要求哥倫比亞政府出兵鎮壓罷工員工,軍隊屠殺了所有罷工的員工。在小說裡,馬奎斯描述了這個恐怖的屠殺事件有如一場奇幻又悲傷的噩夢,參加罷工的班迪亞上校在充滿屍體的列車上醒過來,「男人的屍體、女人的屍體、小孩的屍體被丟入海裡,有如被淘汰的香蕉樹。」
疲倦不堪的內戰
然而,哥倫比亞最嚴重的問題並不是外患,而是內憂。從建國那一刻開始,這個國家的內戰就沒有停過,保守派與自由派雙方衝突了幾百年,老百姓被殺害或綁架,經濟無法發展,社會貧困,國家動蕩不安。
哥倫比亞的人們,像《百年孤寂》描述的一樣,對於永不止休的內戰都已經厭倦了。小說中的班迪亞上校,在征戰多年之後,忽然想不起是為了什麼而戰。他回到家鄉,餘生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裡冶金、鑄造小金魚自娛。
我在二〇一三年拜訪了位於加勒比海的都市卡塔赫納,當時哥倫比亞還在戰亂中。街上可以看見背著機關槍的警察們。我們的嚮導,在有人詢問哥倫比亞的經濟情形時,悲傷地反問我們:「哥倫比亞是個富饒的土地,產石油煤礦與綠寶石,也生產豐富糧食,卻非常貧窮。這到底是為什麼?我們應該要更富有才對。」
馬奎斯也許也有相同的疑問。在小說的最後,村落馬康德被人遺忘了,班迪亞家族也崩塌。家族最後一個成員令人驚駭地被螞蟻吃光,而家族擁有的金子,也被暴民搶走。也許這就是馬奎斯對哥倫比亞的未來的想像吧:在世界不停運轉之時,哥倫比亞只能漸漸凋零被世人所遺忘。
久旱甘霖般的和談
馬奎斯沒有活著見到和平的到來。二〇一二年,哥倫比亞政府開始跟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人民軍(Las Fuerzas Armadas Revolucionarias de Colombia - Ejercito del Pueblo,簡稱 FARC,是哥倫比亞最大的游擊恐怖組織)和談。二〇一六年,雙方終於達成和平協議,二〇一七年八月十四日,FARC 完成繳械程序。
和平帶來的社會變革非常巨大。外資紛紛湧進,經濟蓬勃發展。消費者開支竟然在二〇一八年第一季就躍升了百分之五十。我在二〇一八年九月造訪波哥大,觀察到的改變十分驚人。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街上充滿新的商店、新的建築⋯⋯波哥大彷彿是個新生的城市。人民比過去富有,四處可以見得到奢侈品。因為新增的富有階級,歐洲的名廚也湧入波哥大,處處開設高檔美食餐廳。波哥大彷彿是一個嶄新乾淨的歐洲風格城市。
source: tradingeconomics.com
FARC 繳械後在二〇一八年第一季馬上躍升的消費者開支
位於波哥大屬於四季酒店集團的古蹟飯店 Casa Medina。當和談一開始,外資便湧進哥倫比亞,四季酒店也是其中之一,跟進在波哥大新開了兩家高級飯店。
除了經濟之外,社會安全的提升也讓人驚異。在 FARC 游擊隊仍掌管鄉間的時代,夜班公車是非常危險的。現在即使在波哥大夜遊也安全得不得了。我們晚上十一點還在街上遊蕩、午夜後在波哥大郊外驅車回都市,都讓人感覺非常安心。這個過去患難不停的城市,終於能夠從戰爭中解放出來,像尋常的城市一般生存與繁榮。
不知是去鎮壓誰的警察
FARC 的瓦解,並不表示所有問題都被解決了。哥倫比亞境內還是有不少小型武裝游擊隊,在 FARC 繳械後形成的權力真空裡是否會取而代之還是未知數。當我在波哥大的時候,街上偶爾可以看見成群背著槍枝的警察跑步經過,不知是去鎮壓誰。然而,一丁點小小的和平卻能夠讓這個國家在短期內就享有這麼大的經濟進步與社會穩定。哥倫比亞彷彿是一顆未經過琢磨的綠寶石。也許在為和平繼續努力之後,有一天這個國家能夠真正成為傳說中富足繁榮的黃金國。
史前部落的古老金飾
衍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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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拉丁美洲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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